四月十八，湖州知府衙門的院子裏，坐滿了人。

每人的臉上都帶著十二分的嚴肅謹慎的神情，場面上沒有一絲混亂的樣子，因為，此時，他們知道自己是在知府衙門裏的地盤上坐著。

有了上次純如、冰羽，還有楊梓傳直接在會議現場被帶走，並關進了衙門大牢裏的突發事情在前面擺著，前車之鑒，後車之師，大家都非常默契地保持著沈默。就是平常煙癮特別大的一些人，只是偷偷地把煙袋裝上了煙絲，放在嘴裏咂磨著，也不敢點著火，怕升起了煙霧，引來知府李大人的不滿和註意。

李大人坐在臨時搭起的臺子上，神態自若，非常悠然自得的一副樣子。

‘德勝行’的東家高尚和‘萬和’的東家呂直，坐在李大人的一左一右，和臺下人一樣，神情也都是一副非常莊重的樣子。

隨著會議主持人鏗鏘的一聲“下面請湖州知府李大人訓話”的高喊，李大人站起身來，朝下面拱了拱手，開始了他的講話。

臺子下面響起了熱烈的掌聲。

“各位絲綢業界的東家，這次會議是‘德勝行’的高東家，先前在我知府衙門先是申請備案，經我們衙門研究後同意才召開的。高東家的申請裏面，把你們要籌建‘江浙絲綢商會’的綱領和目的寫得很明確，也很清晰明了，為的就是要用商會這個平臺，讓你們的生意更紅火，更壯大，我們看了也是十分的感動。所以說，這次的會議不同於上次，上次你們是受了個別人的蠱惑，他們那幾個人目的不純，想的就是拉你們下水，對抗朝廷。再說沒經過我知府衙門的批準，那也是名不正，言不順，就是那天你們成立了，以後也是難成大事。這回好了，你們以後不但不是孤軍作戰，而且背後還有我湖州知府衙門為你們撐腰，你們說，好不好啊？”

“好！”

“好！”

“李大人英明！”

這樣的高呼和吶喊聲，在院子裏四處充斥開來，也驚飛了停落在樹上的燕雀，一個個連忙展翅向空中飛去，唯恐避之不及。

李大人不愧是久居高位之人，這番話說得下面的人，一個個熱血沸騰，群情高昂，剛才院子裏緊張、壓抑的氛圍也隨之一掃而空。

李大人見自己的講話，反應如此熱烈，也是不免激動和得意起來。

他一手叉腰，一手高高舉過頭頂，在臺上左右走動，等大家的呼聲慢慢停了下來，他接著說：“這個，這個，沒有規矩，不成方圓，本大人從來也都是講規矩辦事的人，我知道你們的時間都很寶貴，光景裏面就有著金山銀山，你們說是不是？我呢，今天就在這裏提議，現在此刻呢，就把這‘江浙絲綢商會’的會長人選定下來。其實呢，這會長的位置吧，說起來重要，可是實際呢，就是一個給大家鞍前馬後服務的人，說起來和酒館裏的小二幹的活計也沒差到哪裏去。說起來這人選，我倒是想在此舉薦一人，你們合計合計，看看我舉薦的人合不合適，是不是你們心目中想推舉的人選。”

“好，好！”

“李大人英明，這個事就李大人來給我們定！”

“我們聽李大人的！”

臺下的人聽見李大人想推薦人選，哪有敢說不同意的，當然，也有一部分人，事不關己，就是在臺下跟著嚷嚷，在那裏瞎起哄的。

“好，那本大人就舉薦一人，此人年輕有為，成熟睿智，經驗豐富，又有一副天生的熱心腸，在你們業界德高望重，有著極高聲譽和影響力。我說出此人怕你們也已是早有了解，他就是，他就是‘德勝行’的東家高尚。”李大人幾乎搜腸刮肚，將所有溢美之詞都想了一個遍，一股腦都用在了高尚身上。

高尚聽到李大人說到了他，連忙站起身來，朝大家拱手作揖，嘴裏說著自己“才疏學淺”，‘不堪重任’等等自謙推辭的話語，臉上也是流露出這事情來得太突然，自己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樣子。

臺下人心裏面明白，這哪是李大人在舉薦高尚啊？這分明就是一份人事任命書，從他嘴裏給大家念了出來，並且連給大家想反駁的機會都沒有。這些人知道，在這個場合裏，自己說什麽都沒有用，還不如順水推舟，做個順水人情好，所以也就在高尚私下結交的那些人的帶領下，高喊著：

“我們沒意見。”

“正合我意！”

“眾望所歸，千萬不要推辭！”

……

“好，那咱們就這麽定下來了，我宣布‘江浙絲綢商會’的首任會長由‘德勝行’的東家高……”

“李大人，且慢，我不同意！”還沒等李大人宣布完，一個反對的聲音，從人群中傳來，說話者正是純如。

臺下的人，看見是純如，不免萬分驚訝，她，什麽時候從牢裏出來的？

純如走到臺上，對李大人說：“李大人，為什麽宣布的如此急躁呢？要知道，我們‘廣客隆’的東家周冰羽，還有‘興昌隆’的東家楊梓傳，還在您知府衙門的大牢裏沒有被放出來呢？”

“呵呵，是你啊！我告訴你，要不是你越獄逃跑，又去京城裏鉆營，讓刑部特赦了你，你此時也還在我大牢裏待著著呢！你說的那兩個人，本大人早已經和你說明白了，沒有按知府衙門的規矩辦事，也只能是要在我知府衙門的大牢裏待上一陣子的！”李大人見到純如，恨得是牙根直癢癢，說起話來，也帶著殺氣。

“不知道李大人哪門子的道理，讓大家評評這個理，今天的所作所為和那日的籌備會議有什麽區別嗎？”

沒等純如說完，臺下的一些人小聲起了嘀咕：

“是啊，真沒有什麽區別。”

“嗯，走的程序都是一樣的。”

“對啊，可不就是那麽回事！”

……

“李大人，為什麽我們這麽組織籌建商會，就是犯法，您李大人就是合法了呢？說起來，這大清國的‘法’不是您定的啊？這是我們不懂法，還是您現在知法犯法呢？”純如繼續逼問李大人。

“是啊！”

“別說，還真是這麽個道理。”

“這還真得讓李大人給個合理的解釋！”

……

臺下的人們聽了純如說的話，都感覺說的有道理，忍不住議論的聲音都大了起來。

李大人被問的啞口無言，面紅耳赤，繼而一副惱羞成怒，馬上要發作的樣子。

這時候，高尚站了起來，起身對純如說道：“請問，周家的少奶奶，請問你來這裏是為了何意呢？是來直接想攪黃了這個局面呢？還是想代表周、楊兩家，要和我競爭這個商會的會長位置呢？”

“呵呵，高東家，你終於還是站出來說話了！好，那我就告訴你，我還真就是想和你爭一爭這會長的位置，也好讓大家好好認清一下，高東家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。”純如帶著嘲諷的微笑，對高尚說。

“這樣不好吧，你一是女人家，二是沒有任何和我競爭的資本，你和我爭什麽？你無非就是對你父親和丈夫，還關在大牢裏，對大家有意見，狹私裹恨地到這裏來撒潑打橫兒，你想，各位東家能選你嗎？”高尚同樣是帶著輕蔑的口氣對純如說。

“我有沒有資本，自然不是你說了算數，憑著三寸不爛之舌，就想搬弄是非，那都是癡心妄想。要說這資本，讓臺下的老少東家說一說，我周家和楊家兩家聯合起來的資本怎麽樣？比不上你高東家嗎？聽高東家話裏話外的意思，是瞧不起我是女人家，資歷經驗要比你淺薄，可會長之位，並不是要排資論輩，也並不是非男人不可，而是首先要有好德性，要有公心，才能大家奔上好前程，我想就這幾點，高東家，你是不是欠缺點了呢？”

臺下的人，本來就在上次開會時候，對純如的所作所為印象深刻，都對純如有著敬佩之心和極高的評價。現在看純如在臺上鎮定自若、睿智聰敏的表現，更是多添了幾分好感，他們也在暗下裏為純如叫好喝彩。

“看來周家的少奶奶變得伶牙俐齒了，也學會了無理辯三分的本領，看來我往日還真是小瞧了你！那好，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，也沒什麽可掖著藏著的了，只因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。這樣，當著眾人面，你把你腰間佩戴的那個錦囊解下來，給大家瞧上一瞧。”高尚惡狠狠地說。

“哈哈，錦囊？一個女人家隨身佩戴的錦囊，難道高東家也對它有了興趣不成？那改天我差人上街面上給你買既個送你就是了。”

臺下的人聽見純如如此回答，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。

“怕沒有你說的那麽簡單輕松吧？”高尚一個箭步，沖到純如的面前，伸手朝純如的腰間抓去，把純如佩戴的那個錦囊硬生生給扯拽了下來。

他把錦囊拿在手上，對著李大人和臺下眾人說：“說起來這個錦囊來路不小，這是漕幫弟子的往來信物和憑證！我知道這可是周家少奶奶的心愛之物，一直不離左右，已經佩戴很久了，這說明什麽？這說明，她和漕幫人往來甚密，怕不是偷偷私下早已成了漕幫的弟子也是說不定的事。我們是正兒八經的做生意人，從不想摻和到江湖幫派中去，不想走那些打打殺殺的邪門歪道中去，所以，你們說，她有資格當我們這個商會的會長嗎？”

李大人聽見了高尚的話，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，也從剛才的尷尬和惱怒中解脫了出來。隨聲附和道：“高東家說的對，你們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，絕不能受幫派人的妖言惑眾，到時候，要是吃了啞巴虧，你也無處可訴冤情，只能是自認倒黴。要是被她引領著去做什麽錯事、壞事，做違法的事，到時候，你們想回頭都難！”

純如沒有任何心理準備，被高尚的這突然舉動嚇的有些發蒙。

臺下的人對高尚的這種舉動，頗為嗤之以鼻，不管這個錦囊對大家意義如何，你對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人家做出如此下流無恥的舉動，真是有失一個東家的身份和教養。但他們也是不得不掂量一下，高尚和李大人所言話裏話外的份量，這牽扯到漕幫之事，也確實是一個棘手麻煩的問題，他們都要聽聽純如如何將此事解釋清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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